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皎皎(1 / 2)





  辜雪存顾不得路决凌就在边上, 只能疯狂冲长晏使眼色。

  长晏看他一眼, 又看了看路决凌, 突然扬唇道:“路决凌,你答应我一件事, 我便将后面这句话,如实告诉你。”

  路决凌转过身道:“你说。”

  长晏道:“你去找找春华宫的诸位女修,问问你这位天下人人都骂薄情的道侣,当初待你, 究竟有几分真心?他这一百年来,过的又是怎么样的日子?”他声音转冷,“若你听完以后,还能觉得辜雪存真如天下人所说那样薄情、如他嘴里所说那样什么都不在乎, 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——”

  “你就没有资格听到后面这句话,也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。”

  路决凌抬眸看了看他,淡淡道:“你说到做到。”

  长晏一笑,道:“我自然说到做到。”

  辜雪存刚想阻拦,路决凌却已然转身,朝着山腰院落的方向离开了。

  长晏手里一翻,取出个三角符嘴,看了一眼旁边愣愣出神的辜雪存, 径自对着那符嘴道:“十七姑娘, 我是长晏。你家少宫主在我边上, 他性命无虞, 如今好得很。”

  辜雪存一怔, 抬头看着长晏道:“你……”

  长晏却不理他,继续道:“你家少宫主说了,一会天决真人问什么,你就答什么,不必隐瞒,也不需隐瞒。”

  他说完手一松,符嘴便飘浮到了空中,朝着夜山山腰方向飞去。

  辜雪存看着那符嘴飞的越来越远,颓然道:“你为何……”

  长晏怀里抱着一脸茫然的渊儿,淡淡道:“既然你自己不能看清楚,我就帮你看清楚,也帮路决凌看清楚。”

  “你好好想一想,究竟为何害怕让他知道这些事。”

  辜雪存一愣,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想不明白,为什么他不敢让路决凌知道——知道其实他当初对路决凌的爱意一点不比他对自己少、知道他这一百年也曾经夜不能寐、辗转反侧、知道他是为了救路决凌才……

  不……其实……也许他是知道的,他只是不愿意承认……

  他害怕直面路决凌对他当初做的那些混蛋事的质问。

  他害怕这份来的太迟的爱意,已经不再足以换回路决凌的原谅。

  他害怕自己像个浪子回头后,却仍然被拒绝的蠢货。

  他甚至害怕路决凌会迫于知道了他豁出命来救他、才不得不近乎施舍一样的原谅他。

  辜雪存脑海里乱成一团,终于忍不住扶着额头蹲下身,嗓子眼里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呜咽。

  长晏居高临下的看着他,无情地说:“辜少宫主,别再躲了。”

  ————

  红音馆。

  路决凌敲门不到半刻,院门就吱哑一声打开了。

  开门的是个面容恬淡的白衣少女,正是十九。

  十九扶着院门,看着路决凌道:“天决真人,姐姐等你好久了。”

  路决凌脚步顿了顿,跟着十九踏过院门,顺着一道穿花游廊走进院内,庭中花开正好,一张石桌上摆着个青釉酒壶和几个小酒杯。

  石桌边上坐着个绯衣女子。

  十七见他前来,摆了摆手,道:“路真人,坐。”

  她这副平和神色,与一日前那副炮仗点起来一样的做派,简直判若两人。

  路决凌道:“十七姑娘,我此来有事相询。”

  十七往一个小酒杯里哗啦啦倒了满满一杯酒,仰头一饮而尽,她面颊微微泛红,脸上挂着个近乎于不怀好意的笑容。

  “我自然知道,无事不登三宝殿嘛,我可是特意在此等你,毕竟有些话,我憋了不少年了。”

  路决凌道:“你……”

  十七拍了拍边上的石凳,朗声道:“坐啊,你不坐……我可不说。”直到见路决凌依言坐下,她才满意一笑,又在另外一个酒杯里斟了满满一杯,推过去道,“喝。”

  路决凌不言。

  十七哈哈大笑,道:“我知道你们紫霄派五欲断绝,但你倘若真的无欲无求,何必要来问我?”她面上笑容渐渐淡去,“路决凌,你不喝,我也不说。”

  路决凌垂下眼睑,浅色的眸子在那酒杯中清透的液体上顿了顿,并未犹豫,举起杯来便一饮而尽。

  十七这才托着腮帮子,笑道:“既然你这么爽快,我也不卖关子了,路真人有什么想问的,尽管问吧,我一定知无不言。”

  路决凌放下酒杯,沉默了片刻,道:“他这一百年……过的怎么样。”

  十七想了想,道:“也好,也不好。”她一边继续斟酒一边道,“平常很好,喝醉了睡着了就不好。”

  路决凌侧过头看着她:“如何不好?”

  十七道:“他分明酒量不怎样,却动不动就爱一个人喝闷酒,喝醉了就撒酒疯,追着别人骂,有时骂那阴蛟焚烛是混蛋,有时骂你是混蛋,有时又骂他自己是混蛋。”

  “他睡着了就做噩梦,经常晚上一个人起来,站在后山花园里吹冷风,大半夜的吓坏了好几个师妹。”

  路决凌垂眸道:“好的呢。”

  “每年按点跑去西域刀佛梵境、听那些佛修讲经,回来以后神神叨叨,整日跟我们说什么贪嗔痴恨爱恶欲、五欲六根的,说情情爱爱都是过眼云烟,还嘲讽天下有情人都是脑子进水了。”

  路决凌:“……”

  路决凌:“这算好吗?”

  十七咂嘴道:“勉强算吧,至少大师兄看起来挺乐在其中的。”

  路决凌:“……”

  “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?”

  路决凌道:“我赠他的竹箫……他扔了吗?”

  十七道:“你说的是那年秘境试炼后,他带回来的那把?”

  路决凌点头。

  “自然没有,他找了个木匣子装起来了,恨不得每天拿出来擦一遍。”

  路决凌:“……”

  两人就这样一个问一个答,十七言语间竟然没带太多个人情绪,反而很是平和,十分耐心,几乎有问必答,简直把辜雪存从十几岁到一百多岁的老底儿给路决凌翻了个底儿掉。

  等到天色半瞑,路决凌终于问完了。

  十七道:“没了?”

  路决凌有些怔忡的看着那个青釉酒杯,竟然好像在出神。

  十七声音渐渐冷了下来:“既然你问完了,那也该轮到我说了。”

  路决凌抬眸看着她,声音有些干涩,“请讲。”

  “大师兄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,其实不然。”十七的声音淡淡的,“前任宫主自小就不喜欢他,他战战兢兢了十多年,几乎从头到脚的讨好她,前宫主却到死也没对他笑过一次。”

  “后来他才破罐破摔,好像谁也不在意了。但其实我们都看得出来,他不是真的豁达,其实只是胆小。”

  “也许假装不在意,就能骗自己不关心;假装不喜欢,就能骗自己不在意。”

  “他骨子里其实最是敏感自卑不过……少年时,前宫主送他一把剑,他珍而重之好久不敢碰,非说要等到将芳华剑谱练到第八重,才肯将那把剑开锋。”

  “他对人也是一样,努力修行是因为觉得自己不配做前宫主的儿子。你和他结为道侣后,又总是偷偷去打听,外面都是怎么说你们俩的,听到别人说你是插在他这坨牛粪上的鲜花,回来以后还偏要假装乐不可支,跟我们当成笑话讲,半夜又一个人坐在长廊上发呆。”

  “他生怕有一点做的不好,你就会嫌弃他。”

  路决凌沉默不言。

  “当初你说,要与他举行合籍大典,他总是推三阻四,直到顺利结丹后,才答应了你。如今,你总该知道是为什么了吧。”十七淡淡道。

  路决凌神色有些怔忡,一向平淡的声音里,终于夹杂了点不可置信:“你是说,他觉得……”

  十七嗤笑一声,道:“谁知道呢。总之,你这做道侣的,不是也从来未曾察觉吗?”

  路决凌手里紧紧抓着洞知,声音有些低哑:“那他当初,又为何不告而别。”

  十七道:“他和你约好,待他结婴后,你们就举行合籍大典,本来很高兴,连婚书都提前写了不知多少张。但后来,大师兄才发现,自从前宫主死后,他修为停滞太多年,加上心障日深,结个丹已经费尽全力,想要短期内再次突破一个大境界,又谈何容易?”

  “我们都劝他,修行之事不可操之过急,但他当时的状态已经很不正常,一闭关就是三五个月见不着人,后来甚至想用丹药堆砌,强行突破,幸好宫主发现后,将他大骂一顿,这才作罢。”

  “只是,后来他终于还是结婴了,虽然我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,但没半个月,大师兄就因为真元不稳元婴溃散,境界倒退,回了结丹期。”

  “他元气大伤,不得不闭关修养疗伤,等伤愈出关时,你们婚期已过。”

  “至于后来大师兄去紫霄派找你,你们是如何闹翻脸、而真人你又是如何走火入魔的,想来不用我说,真人你比我更清楚吧。”

  十七说完,冷冷看着路决凌,那玄衣男人却面色晦暗不明,半晌,才突然拿起桌上的青釉酒壶,斟了满满一杯,举起来仰头一饮而尽。

  透明的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流淌到下颌、然后是修长的脖颈,最后滑落在墨色的衣襟上。

  十七微微一愣:“你……”

  —————

  辜雪存在和长晏解释他们是如何遇到渊儿的。

  他心中慌乱而且烦躁不安,但又实在没有排解渠道。辜雪存本以为他是害怕路决凌知道的,但真到了这个节骨眼上,他才发现,其实他心里也隐秘的期待着路决凌知道。

  他不敢去想十七究竟会告诉他什么,只能和长晏说话,先转移注意力。